唉，人和人相比，差距咋這麽大呢？穆雲青邊煮餃子，邊想，李嶠八面玲瓏，說話讓人如沐春風；上官延年呢，跑前跑後，古道熱腸，且總是一副笑臉相迎。都說近朱者赤，近墨者黑，方小六咋像個冰山呢？冷冰冰的不說，還別扭得像個青春期少年。如果不是救了幾次自己，加上在酥餅店相處了那麽久，穆雲青知曉方小六是個實誠的人，都覺得他是不是幼時受過什麽心理創傷了。

“穆姑娘，煮好了嗎？”夏荷走進來，接過盤子，把餃子放在托盤裏，連同穆雲青做的幾個菜一起端了出去。

穆雲青看著兩手端盤走開的夏荷，言語和氣，走姿利落而沒有聲音，覺得有些異樣。聽方小六說上官延年只是個小都尉，平時吃穿也不講究，而他這個表妹，言談舉止好像不是一般人家出身。還有那身上的衣服，光那料子，暗紋織錦，可不是一個小都尉能供得起的。而上官延年姑母留下的這個院子與穆雲青租賃得並沒有什麽兩樣，且又處於西市邊上，與富貴二字根本沾不上邊。

只能用陸嫣然的話來說：上官延年走運了——發了橫財。

“穆姑娘，陸姑娘，堂前只有小六我們三人，一起去用飯吧。”穆雲青正想告辭回家，李嶠走了進來。

“一會兒不是有好多朋友要來嗎？我們在這裏吃也是一樣的。”穆雲青道。

“剛到京城，哪裏有什麽朋友？”李嶠道，“穆姑娘不用推辭。”

穆雲青看陸嫣然盯著李嶠羞怯的模樣，便道：“恭敬不如從命。”

來到正堂，穆雲青發現夏荷正在向三位男子布菜。李嶠坐正中，上官延年坐他左下首，方小六坐他右下首。

穆雲青和陸嫣然剛在李嶠的正對面坐下，夏荷便給二人面前的盤子裏分了數個餃子。她要給穆雲青倒茶湯時，穆雲青道：“不用勞煩，我自己來。”

夏荷笑笑，輕道：“姑娘請用，這是婢子的本分。”

“婢子？”穆雲青呆住了，看夏荷已笑臉盈盈地走開，堂中三個男子吃得正歡，好像並沒覺察出什麽，穆雲青只好低頭吃飯。

一個著錦衣的妙齡少女自稱婢子，又是上官延年的表妹，這實在是有些奇怪。

穆雲青按捺住心裏的驚異，草草吃完便拉陸嫣然回了家。

而隔壁的屋子裏，李嶠靠著憑幾，打著飽嗝，心滿意足地瞅著一邊懨懨的上官斐，笑道：“阿斐，不是兄弟說你，你花這麽大力氣，又是買院子，又是置家具，是做什麽來了？跟佳人作鄰居，虧你想得出！什麽時候這麽君子了？看上了，就要了唄。將來公主住公主府，離這裏半個城遠，你不說，我不說，誰知道。”

上官斐皺著眉，他不明白為什麽身邊所有的人都認為自己看上穆雲青了呢？他只是不想讓她白白死掉而已！

從第一次在地窯裏偶遇，到想著把她偷偷藏到洛陽不成，再到涼州，再到長安，他只是不想那個秘密被人知道！

但不可否認，他有些同情穆雲青，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那個人在宮中錦衣玉食，走一步路都有一堆人跟著。而她呢？成了流民，差點兒餓死不說，還自己做湯餅開店，成了最末等的商人，現在還想著與崔家聯手，賣什麽香皂。稀奇古怪至極，為了一點兒錢財，在西市和別的年輕男子談笑風聲，真真可惡！

上官斐置若罔聞，只是轉著手中的杯盞。他忽然想起，那個人是他的未婚妻，再過十天就要成婚了。

“不過，能吃到穆姑娘的飯，在下就滿足了。”李嶠滿意地打了個飽嗝，“我先走了。一會兒坊門就關了。”

李嶠出了門，上官延年上前道：“公子，今日是要歇在這裏嗎？小的讓夏荷去燒水。”

上官斐洗完澡，看到一邊的夏荷，對上官延年道：“這裏不用侍女，送回去。”

夏荷一聽，跪到了地上：“公子，婢子出了什麽錯，要送回去？”

“起來！”上官延年道，“公子不想讓你在這兒受苦。你看這房子，還不如府裏的耳房，這院子，還沒有府裏的馬廄大，公子是可憐你。”

夏荷這才哭哭啼啼的站了起來：“可現在坊門都關了。容婢子在這裏一晚，明日再回去。”

話還未說完，上官斐聽到門外馬匹嘶叫，停在了隔壁門前。他向上官延年看了一眼，躍到大門後，朝外一看，只見一個年輕男子正在同穆雲青交談。

穆雲青也正迷惑，這坊門都關了，誰來找自己呢？開門一看，原來是崔芙蓉店裏的一個年輕管事名叫朱澤的，上次來這裏取過香皂。

“穆姑娘，不好意思，這麽晚了還來打擾。”朱澤滿臉的汗水，“實在是事情緊急。我們家夫人前兩日去宮中，把香皂作禮物送與了貴妃娘娘。誰知娘娘用了之後，非常喜愛，今日遣宮人來要。店裏的那些已經賣完了。沒辦法，小的只好來求姑娘。”

朱澤是東市負責售賣香皂的管事。自到長安後，崔芙蓉便不再出面，一切交與朱澤在中間轉旋。

因打過一次交道，朱澤人和氣又會來事兒，穆雲青聽說是宮中的，知道事大，忙把朱澤讓進院子：“不知宮中這次要多少？我們剛來長安，前些日子一直忙著搬家，並沒有做多少。”

朱澤擦擦臉上的汗水：“宮中的事，小的也不敢妄自揣摩。不瞞姑娘，就是店裏也急用得很。姑娘如果不介意，有多少就讓小的拿多少吧。”

穆雲青看朱澤為了趕路，氣喘籲籲的樣子，忙讓荔枝倒杯水來：“朱管事先在這兒歇會兒，我就準備。”

朱澤謝之不疊。

上官斐躍到後院的大樹上，看對面的院子裏穆雲青把一個包裹遞給朱澤，朱澤謝過後，又說了兩句便轉身離開。穆雲青笑語盈盈地送到了門外。

不知為什麽，上官斐一看到穆雲青對著別的男人笑臉盈盈的樣子就不舒服。他呆在樹枝上，看穆雲青回到屋子，窈窕身影倒映到窗戶上，忽然覺得有些臉紅。這樣偷窺人家，實在不像自己的作風。

顯然，他忘了小時偷看侍女洗澡挨的打。

他正要從樹上跳下，忽然見那個走掉的朱澤又回來了。

“不好意思，”朱澤滿臉歉意地看著穆雲青，“小的來時趕得急，不想出去時坊門已閉了。小的忘了帶腰牌，住不了店，一事不煩二主，小的麻煩姑娘收留一晚。”

這時的坊衛制度，閉了坊你就不能亂出，街上巡邏的人如果抓到你，就等著挨板子吧。穆雲青當然不會拒絕朱澤。不說朱澤關系到自己香皂的售賣和利潤，就說你遇到一個無家可歸的人，也會收留的。怪只怪這坊衛制度，為了京城的安危，把民眾的作息時間都作了規定。安全性是高了許多，但也帶來了許多不便，比如阻遏私營經濟的發展。

穆雲青讓荔枝把一間放東西的廂房收拾了下，對朱澤道：“不好意思，我們也剛搬來，什麽都還準備好，請朱管事先遷就一晚。”

朱澤感謝不疊。

穆雲青剛把朱澤安排好，見陸嫣然領著一個人進了院子。

“穆姑娘，還沒歇下？”上官延年手拿把利劍，苦著臉，另一只手比劃著，“我剛在臥房，發現一條這麽長的巨蛇，嚇得命少了半條，再也不敢在那房裏睡了。想是那房子太長時間沒住人，所以才有了異物。好容易要睡時，想起你們都是女子，萬一蛇往這邊跑了，你們肯定害怕，故而過來看看。”

說到蛇，穆雲青渾身涼嗖嗖的。蛇，穆雲青最怕那種冷血動物，在家時曾遇見過一次，幸虧秦氏厲害，抓起來就扔到了窗外，但那種爬到身上涼觸觸的感覺再也不能忘記。

搬來前，她們熏屋子時，雖然沒發現上官延年所說的蛇，但也遇到了一些小動物，壁虎啊，蛤蟆、老鼠啊等等。要是蛇跑到了這兒……

“沒事，你們不用驚怕。有我在，一定會捉住蛇的。”上官延年拍著胸脯，絲毫忘了剛才誰說的不知誰命嚇得少了半條，“遠親不如近鄰嘛，況且咱們交情這麽深。”

說著，上官延年拿著劍便朝朱澤歇息的屋子走去：“我剛才似乎看見蛇朝這屋子裏來了……啊，這哪兒來的男人？”

朱澤剛躺下，就看到一個男子走了進來，他還未出聲，劍就指向了自己的喉嚨。

“誤會，誤會。”穆雲青嚇了一跳，趕緊上前，拉住上官延年，“這是朱管事，他有事出不了坊，所以在這兒借宿一晚。”

上官延年看了嚇得直哆嗦的朱澤一眼，收回劍。

接著在上官延年的指揮下，眾人在屋子裏翻了半宿，找那條傳說中的巨蛇。當然，蛇沒找到。

臨走時，上官延年對穆雲青道：“穆姑娘，咱們有以往的交情，又是鄰居，有些話就多說些。有些男人仗著自己年輕比別人長得好看些，勾引小女孩的手段多了去了。尤其這是在京城，男子的花花心腸多了。姑娘小心可被騙了。想當初小六為了救姑娘差點兒連命都賠上，姑娘這條命要是這樣就被人騙了去，小六可就白救姑娘了。”

後面的朱澤一臉黑線。

穆雲青尷尬不已，不知今晚怎麽又扯到了方小六，折騰了半宿，早累得不堪，看上官延年興致勃勃，還要長篇大論下去，趕緊道：“知道了，謝謝年大哥。天不早了，擔誤了大哥半宿，大哥也趕緊回去休息吧。”

上官延年持著劍回到鄰屋，對剛從樹上躍下的自家公子道：“公子，你看行不？那小的一挨劍，嚇得尿都要出來了。摸著坊門要關的時候來，有膽留宿，也得看這把劍同意不同意，是不是，公子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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